老张是地道的北京人,今年四十岁出头,做了三年的豪华网约车司机。通常一天的工作从中午12点开始,到凌晨两点结束。他开着一辆奔驰S级轿车,起步价就要300多。
北京的午后酷热难耐,老张接到一笔订单,后座的乘客摆弄着手机说:“师傅,咱一米都不用走,我就想找个凉快地方坐会儿等个朋友。”
在一个多小时的原地等待后,这笔订单的计价将近1000块。
做豪华网约车司机三年,老张接过很多“阔绰”乘客:
有人下单让他开到目的地拍照打卡,自己根本没上车;有人凌晨叫车,只是因为不想住酒店,要绕天安门广场“city drive”。
数额最大的一单,是一位乘客打了从北京到成都的豪华车。老张开了两天,中途还在西安住了一晚,等待的时间以每分钟3元计费。最后,这笔订单全程花费了两万八千元。
他每天在北京城里跑14个小时,接上2-6单,有时候一天的流水就有3000多块,一个月的收入在三万元左右。
xx台、xx海、万柳书院、后沙峪......老张都载客去过。
春节期间,艺人工作室给司机放假,他还能接到明星。据老张说,他拉过的明星就有王菲、大张伟、杨幂、关晓彤、白鹿等等......
公司高管是豪华网约车的重要客户。老张观察,很多公司近年来开始降本增效,不再像以前一样为高层单独“养车”了。“算上油钱、保险、再加司机的工资,一年至少要30万,但如果每天打豪车出行,一年最多也就只要20万左右。”
起初,豪车司机吸引老张的,就是“收入高、时间自由、还不用太看人脸色”。在此之前,他在北京体制内待了13年。
2000年,老张进入北京某区级人民政府工作,负责综合治理与安全,有事业编制。在身边人眼里,这是一份“有面儿”的工作,“体制内给人带来的光环是不一样的。不管家里边办什么事,几乎就是一个电话就处理了”。
但他裸辞的原因,也和现在年轻人逃离体制的原因差不多:工资与付出不成正比,看不到继续熬下去的希望。
老张记得,自己离职那一年北京市职工的月平均工资为5793元,而他的月薪到手只有3200元,他不想再回到办公室打工了。
尽管家人都不赞同,老张还是选择了裸辞,裸辞的一部分底气来自于当时的他不必为生计焦虑。上世纪90年代,在当时还很荒芜的北京郊区,老张家租赁了一块3000多平、产权40年的商业用地,2010年后,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,这块地每年能为他们带来80万元的租金收益。
所以裸辞后的那几年,老张没找工作,纯“玩”了五六年。
2019年,餐饮业正红火,“感觉做什么都能挣钱”。于是老张和朋友在亦庄投入735万元开了家徽菜馆,是当时亦庄排名前五的商务宴请餐厅,他们打算大赚一笔。
没想到,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一切计划,三年间赔了不少钱,饭店也关门了。老张好不容易开启的初次创业,以失败告终。
没多久,妻子的“富婆梦”也碎了。她在医疗公司工作,是麻醉行业的带头人,如果公司在纽交所成功上市,当天的期权就能有70万美元。但疫情后,投资医疗集团的资本泡沫破裂,公司上市计划遥遥无期。
更让老张措手不及的是,家里的商业用地原指望通过拆迁条款获得3000多万赔偿,但被告知只能走土地腾退合同,赔偿款也只有百万元。
几件事情的叠加,让老张从一个等着暴富的人变得十分被动,只好再一次找点事做。2022年,在一番粗略的市场调研后,他决定去开豪华网约车。
和大部分租用平台豪华车的司机不一样的是,老张开的奔驰S级轿车,是自己花了100万买的。在全北京,能用自己的钱买得起豪车的司机,老张估算只有10%。
而这群人里,还有极少数豪车司机,是早就实现了财富自由的有钱人。老张认识一位迈巴赫车主,在北京四环内一共有7套房,赶上了时代红利,不愿意继续打工,又没更多能力创业,更不想40岁就在家躺平吃租金,于是决定做豪车司机。“再有钱的人,他也不会嫌钱多啊。”
但在豪华网约车行业,90%的司机无法靠自己的财力购买一辆豪车,只能一直租平台的车,或是贷款买车,承受平台高昂的抽成比例。
在2022年,老张确信这是一项靠谱投资。曾经在体制内的工作帮助他积累了不少目标客群,再加上老张与生俱来的察言观色的能力,和深谙“关怀式服务”的技巧,每天跑三四单也能保证月收入3-4万的日子让他信心满满。
但越来越拥挤的行业打破了豪华网约车的供需平衡。2019年,全北京大概有300位豪车司机,如今却有整整800位。再加上豪车目标客群的断崖式消费降级,老张的收入一下缩减了三成。若不想赔本,他必须每天跑够14小时,并不断为自己积累人脉和回头客。
不少因为看到豪华网约车单价高而考虑入局的新司机,常常做了半年了还没办法回本,又因为要还贷款而难以抽身。老张甚至亲眼见过身边有贷款100万买车,三个月后因为频繁被投诉,反而被扣手续费三十多万、血本无归的例子。
“如今的豪华网约车行业就像一个枷锁,一旦进去就难再出来”,他感慨,“你也许觉得自己是来这个行业过渡一下,但时间一长,人就会有惰性,斗志和欲望也被磨没了。”
老张决定把豪车继续开下去,他说自己是“有点上进心但不多”的类型。辞掉体制内的工作有过短暂的后悔,坐等收钱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,但现在的他有稳定收入,有时间陪陪三个孩子。他们最期待退休前能在郊外盖个庄园,修山石、建鱼池,再种些花草。
“虽然现状有落差,但我还挺知足的,家人平安,生活可期。”
新媒体总监:TAN HAO
采访、编辑:c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