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互联网公司上班时,Victoria每天下午五点多总会找借口溜出去。

五六分钟的步行,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,是她一天中唯一能确认自己“活着”的时刻。

“除了发薪日,没有一天是开心的”

Victoria的职业生涯始于传统媒体。毕业后的七年,她奔跑在深度报道的一线,调查重大案件,书写人物命运。

三十岁前后,行业环境变化,促使她和许多同事在2020年前后离开。带着对“另一种生活”的好奇,Victoria加入了北京一家头部互联网公司。

初入大厂,薪资体系的冲击是直观的。“base”、“年包”、“13薪”、“绩效奖金”……这些名词连同薪酬数字,是她的记者生涯难以想象的。

她负责的业务虽然与过往经验强相关,然而没过多久,问题开始浮现。

在大厂,一切围绕KPI、数据和汇报运转。个人价值被隐藏在业务和数据背后。“人家知道这个业务,但不一定知道你这个人。”这与记者时代作品署名带来的强烈反馈截然不同。

过去在媒体,Victoria一个月有二三十天在出差,其余时间自由安排,去了互联网公司,需要每天跨过北京东西通勤,往返时间长达两三个小时。

开车堵在五环是煎熬,坐公司班车更痛苦,灯光昏暗的摇晃车厢里,她还要紧盯手机处理几十个工作群的信息。

“我印象最深刻的是,那个班车的座椅,被坐出了一个固定的形状,腰背因此要悬空,很痛苦”,她想象:“是有多少人坐过这班车,才日复一日地坐出这样的印子?”

后来,她负责的板块被砍,转岗到别的业务。工作内容更加滑向“服务甲方”,从关注社会议题,变成琢磨老板发言稿和娱乐圈热点。

周围的同事大多有多年大厂经验,言谈间都是“升组长”、“升总监”的职场话术。她发现自己关心的依然是“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重要事情,谁的命运又改变了”,与同事格格不入。

“除了发工资和年终奖那天是开心的,其他时间都不开心。”

真正压垮她的是精神上的窒息感。她至今记得,一次和直属上级聊天时,当她对更高一级领导使用了相对中性的“leader”称呼时,被上级严肃纠正为“老板”。“那种从上至下的权力感极其强烈”,她深感不适。

这与记者生涯养成的价值观形成尖锐冲突。“你一旦体验过人是自由的、平等的,就很难再融入那个系统。”

“降薪十几万,也要逃离”

两年前,一家知名媒体邀请Victoria回归,她开始面临着传说中金钱和理想的选择:

一边是仍旧留在大厂,另一家互联网公司给出更高的薪水;一边是回归热爱的行业,但意味着收入的大幅缩减。

Victoria算了一笔账,她明面上的收益最少降低十五万左右,包含每年固定的年终奖,以及直接腰斩的公积金(大厂缴纳比例一般为12%),这还不算期权、固定涨薪等潜在收益。

但2023年夏末,她还是做出了回去的决定。

生活必须要改变,消费要变得谨慎和有规划,她戒掉奢侈品,甚至处理了很多大牌包。过年时,给父母的红包数额都从“万”级降到了“千”级。

比起Victoria,Anita的职业经历更简单一些,2020年刚毕业就进入了一所头部大厂,因为商业分析专业的背景,大平台的数据分析岗位是最好的施展所学的去处。

加班与大小周制度都没有浇灭她的热情,三年间,她辗转于三家大厂,涨薪、换城市,很快就拿到50万的年薪,她以为自己将依照这条稳定而体面的路走下去。

很偶然的一天,Anita计算公司收益,折算成日增利润后,她突然意识到付出和薪酬之间仍旧存在着巨大的鸿沟,这个现实催生了自由职业的念头。

她选择了保守策略,降薪十几万,进入一家外企作为过渡。

外企的生活堪称梦幻:弹性工作制,经常居家办公,合作方多在海外,下午到岗、傍晚离开成为常态。人际关系也从大厂的“aggressive”(充满攻击性)和日常“challenge”(挑战)转向外企特有的和谐,同事间互赠礼物、庆祝生日、分享生活。

薪资虽然降了,租房和购物预算也被迫减少,但计算一下时薪和可支配的个人生活,Anita觉得自己“赚了”。工作似乎成了“副业”,探索自我成了“主业”。

年入50万,不如在大理月入5000??

然而,当初对工作意义的怀疑从未离开Anita的脑海。“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再也不想做的事情上,是巨大的内耗。”

她一开始尝试做大厂求职辅导,亮眼的经历让她很容易得到稳定收入,但最后因为“像给自己找班加”放弃了。

后来摸索到游戏疗愈与人生教练这两个领域,在外企的宽松环境下,她把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学习和研究。

2024年初,有了一些准备后,Anita裸辞了,她退掉上海月租6000多元的公寓,把大多数行李寄存在月租200元的仓库,只身带着必需品迁居大理。

她基本靠从前的积蓄生活。第一个月只能赚到1000块,好在处于缓慢爬升的过程中,现在勉强能覆盖在大理的生活成本。

从其他前辈介绍客源,到通过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主动联系,找Anita做访谈和疗愈的人越来越多。

对于未来,她没有详尽计划,打算随遇而安。问到是否会后悔自己的选择,她答得很干脆:“不会。那时收入虽高,但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我期待的。”

仓库里积尘的名牌包与大理澄澈的蓝天白云,仿佛她人生转向的隐喻——卸下物质的重负,精神的轻盈才真正开始。

新媒体内容总监:TAN HAO

采访/撰文:小羊、Bela

编辑:Bela